张敬昊帮李水林擦手

张敬昊帮李水林洗脚

一个冬日的午后，杭州望江新园三园一户人家的阳台上，94岁的李水林洗过澡后，换上棉睡衣坐在阳光里。身旁的老收音机咿呀唱着越剧《五女拜寿》，他对面坐着22岁的张敬昊。

这是一场跨越72岁的照护，也是一幅正在中国许多家庭中徐徐展开的新图景——随着长期护理保险制度在全国推行，专业照护师正在走进失能老人的生活。

长护险，是应对人口老龄化挑战、重点解决重度失能人员基本生活照料与医疗护理需求的重要制度安排，能有效缓解“一人失能，全家失衡”的困境。这项为失能人员提供基本生活照料和医疗护理保障的制度，自2016年试点以来，已覆盖全国近1.9亿人，累计筹集基金过千亿元，支出超850亿元，“十四五”期间累计惠及超200万名失能群众，减轻群众护理服务费用负担超500亿元。

“被小张治得服服帖帖”

李水林患阿尔茨海默病已有十年。早些年还能下楼走走，去年开始小腿肌肉萎缩，只能在屋里挪小碎步了。照顾他的是两个70多岁的儿子，兄弟俩也到了需要被照顾的年纪。

“我妈妈以前还能搭把手，前阵子肺炎住院，也倒下了。”大儿子李大伯叹了口气。这个家的节奏，长期是紧绷的。他曾想送父母去专业养老机构，可每次刚提起，老爷子就死死把住门框：“不去！”

今年3月，事情有了转机。社区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可以申请“长护险”。经评估，李水林获得了每月35个小时的上门照护服务。

张敬昊就这样“走”进了这个家。

“爷爷，坐不住了？上床躺会儿吧。”张敬昊自然地伸出手。老人不说话，却默契地把手搭了上去，在小张稳稳的支撑下缓缓起身。

洗脸、洗手、擦脚、换尿不湿……一套流程轻柔利落。不过十分钟，老人已舒舒服服躺在了床上，攥着床栏的手慢慢松开。

“老爷子喜欢吃甲鱼、黄鳝，骂我们的时候喉咙梆梆响。”李大伯笑着用杭州话说，“倒是被小张治得服服帖帖。他专业，动作轻，老爷子喜欢他。”

一天两三个小时的照护，不仅让老人得到了专业的清洁护理，也给了这个疲惫家庭一个喘息的窗口。

“你怎么会做这行的？”

22岁的张敬昊是山东泰安人，脸上还带着些学生气。4年前，他从淄博职业学院护理专业毕业后，在老家一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工作。

“年轻嘛，就想赚钱。”说起离开山东的原因他很坦诚——在县城医院，月薪只有3000多元。

今年4月，他来到杭州，本想继续当护士，但大专文凭成了“拦路虎”。凭借护士资格证和养老护理员证书，他被一家智慧养老服务机构录取，成为一名长护险护理员。

工作场景从县城医院的ICU到老人家中，他适应得很快。“在医院也是做这些。”遇上需要处理褥疮或造口（消化系统或泌尿系统疾病患者经外科手术将肠管引至体表形成的开口，用于替代肛门或尿道功能排出排泄物）的老人，他的专业经验尤其宝贵。

看着这个年轻人手法娴熟地为老人擦洗，总有家属忍不住问：“你怎么会做这行的？”

“在医院里干了三四年，早习惯了。”他回答得很平静。

在陌生的城市，他经历过孤独和迷茫——老人大多只讲杭州话，沟通不畅。还好，公司提供的免费宿舍让他安顿下来。如今，他每天服务四五位老人，工作八九个小时，月收入七八千元。“吃饭花不了太多，想多攒点。”22岁的他觉得，这在杭州是个不错的开始。

他还有个小小的梦想：想多学习养老服务知识，“将来把先进的理念和技术带回老家”。

张敬昊帮李水林擦嘴

如何让年轻人愿意成为专业照护师？

在近日举行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提出实施康复护理扩容提升工程，推行长期护理保险制度，加强对困难群体的关爱帮扶。

张敬昊与李水林之间的纽带，正是被称为社保“第六险”的长期护理保险制度。每人每年支付90元保费，可按需选择机构护理或居家护理服务方式，享受41项服务项目。

在杭州，长期护理保险参保人数已达1195.26万，实现全市域覆盖。像李水林这样的家庭，每月通过长护险基金支付，可获得专业上门护理服务，大大减轻了照护负担和经济压力。张敬昊所在的公司，正是这一市场培育出的专业服务机构之一。

“十五五”规划建议提出，推行长期护理保险，健全失能失智老年人照护体系，扩大康复护理、安宁疗护服务供给。这意味着下一步不仅要扩大覆盖，更要提升质量。而质量的基石，在于人。

我国失能、半失能老人已超过4000万，预计到2030年，失能人口将突破1亿。目前，全国持证养老护理员仅约50万人。在杭州，重度失能老人超4万，登记在册的护理人员为6500余人。

像张敬昊这样有ICU经验、持双证的护理员，在行业中尤为稀缺。一线护理工作强度大、社会认同感低、职业发展路径模糊，很难吸引和留住年轻人。目前，许多从业者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她们富有爱心，但往往缺乏专业医疗知识。

一天凌晨两点，张敬昊接到紧急电话：一位装有造口的老人护理袋脱落，大便外溢，家中只有同样高龄且认知障碍的老伴。他只能电话远程指导老人自己处理。

“这需要专业知识，不是随便叫个人就能做的。”张敬昊说。

年轻的照护师们也面临职业困惑。他们看到了老龄化社会的巨大需求，身处政策扶持的朝阳行业，却依然对个人前景感到模糊：是沿着技术路线深造，向培训师、管理者发展？还是趁年轻转行积累财富？缺乏清晰的职业规划，是悬在许多有心扎根行业的年轻人头上的问号。

下午4点40分，床上的李水林“嗷嗷”叫了两声，扭了扭身子。张敬昊应声过去，熟练地帮老人翻身，沿着尾骨轻轻拍，再一点点挠背。“得勤翻身，活络一下，不然要长压疮。”他解释着，动作始终轻柔稳妥。

这个画面，或许正是推行长护险制度的理想图景之一：让专业、有尊严的照护，守护晚年体面；让规范、可持续的服务，为年轻人提供有价值的职业道路。

随着长护险制度全面推行，社会对专业照护的需求将如潮水般涌来。如何让更多“张敬昊”们愿意来、留得住、干得好，不仅关乎一个个家庭的冷暖，也关乎我们如何应对正在加速到来的深度老龄化社会。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照在老人的脸上，也照在年轻人专注的侧影上。这场温暖的照护，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