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协文史资料工作在“存史、资政、团结、育人”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一直以来，西湖区政协坚持把文史工作作为一项经常性、基础性的工作来抓，先后编印出版了《西湖乡土见闻录》《兰里·时光中的荡漾》《古道嬗变》《匠心西湖》等书籍。

当前，西湖区正深入建设“阅读第一区”，营造“爱读书 读好书 善读书”的浓厚氛围，让书香浸润西湖、让西湖飘满书香。

为助力建设“阅读第一区”，西湖政协推出“书香政协·同心悦读”专栏，推介政协文史图书，分享西湖文史故事。

今天，为大家推出《匠心西湖·西湖传技人》：坚守与热爱。

坚守与热爱

——记西溪小花篮传承人

姚水琴、洪立萍

孔庆根

西溪小花篮，不过拳头大小，小巧玲珑，透着可爱。小花篮，是个统称，它有十余个品种，分别称为元宝篮、花盆篮、猪篰篮、发篮等。多数品种来自日常生活，是日常用品的缩小版：如从采桑割草装叶子与草的叶篰改造而来的圆筒篮，从养猪装猪崽的猪篰编织而成的猪篰篮，从女人挎皮包仿制的提包篮，仿制酒盅而来的木盅篮······

而发篮则与民间风俗有关。发篮原为妇女梳妆存放头发所用的。以前住的都是木结构的房子，每间都用木头隔开。旧时女人都留长头发，每天梳头梳下来的头发装在篮子里（因为头发受之父母，不能乱扔），所以叫发篮。发篮用钉子钉在“板壁”上。为了便于壁挂，所以做成扁的，不占地方。渐渐地取其谐音“发”，寓意发达、发财之意。至今，留下蒋村三墩一带，当地还保留着新房上梁时将万年青盛放在发篮中，悬挂在栋梁的两头，再摆两根“节节高”的毛竹，寓意发家致富，万年长青和节节高升。随着时代变迁，小花篮的品种也在不断丰富与创造。小花篮中的五角星篮，就是在20世纪60年代这个特殊时期创编的新品种。五角星篮呈五边形，底部编了个五角星，寓意为“一颗红心心向党”。创造这款小花篮的，是西溪小花篮这项省级非遗的代表传承人姚水琴老师的母亲邬木英。姚老师说她母亲编织水平高超，好多人曾向她妈妈学过这门手艺。她自己也是跟着妈妈学会的。

姚水琴老师与西溪小花篮

篮子做好了，为了保存久远，更为了好看，会上色染一染。一类是本色，类似家具上清漆照一下；一类上彩色，就用红、黄、绿三种颜色染成。

西溪小花篮，起源于什么时期，没有定论。有人以为杭州的小花篮最早出现在南宋时期，当时是作为一种儿童玩具出现的。人们从南宋宫廷画师李嵩的《市担婴戏图》（该画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画面中找到了竹制玩具几十种，其中就有小花篮。画家李嵩是杭州人士，他还创作过另一幅作品《花篮图》，工笔描摹盛开的鲜花与工艺考究的花篮。人们从两幅作品推测，南宋时期，无论在王公贵族还是市井小民，宫廷花篮和小花篮都已客观存在。杭州城里出现的这些花篮，是不是产自西溪，这就无从考据了。

从现有文献资料中发现，至少在清代，西溪小花篮颇为盛行。清同治年间，杭州民俗学家范祖述著有《杭俗遗风》一书，书中记载了他家在留下镇的坟亲做篮子生意兴盛的情形：“余坟亲李玉堂，居住留下，其房分有业竹篮者，每逢春香，一家要做千余串钱生意。”小花篮的价格并不高，同为小花篮项目代表传承人的洪立萍老师在讲到她11岁（1977年）那年就开始去城站火车站与西湖边一带卖小花篮，一只花篮只要两三分钱。卖出百来只小篮才有个两三块钱。姚水琴老师回忆，在20世纪80年代初，小花篮卖5分钱一个。由此推测，春香期间，一家人要做出千余钱的生意，那得卖出多少花篮啊！当然也不难发现，香市是小花篮促销的好时节。

我在东岳工作时期，一年四季，都有香客过来，操着不同的口音，从小学门口的大香樟树下这儿开始插香点烛，开始祭拜，然后向山边庙里进发。除日常零星散客之外，留下地区的香汛集中在春、秋两季。

人流带来了商机，西溪小花篮也应运而生。这是当地村民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从生产与生活的竹编器具中找到灵感，巧妙创造出的具有观赏价值的工艺品。从清代、民国乃至新中国成立后的一段时间，小花篮主要购买对象就是这些来自苏州、上海与杭嘉湖地区的香客与坟亲。上海、苏州一带过来的人称小花篮为“小来头”（小篮头），读音吉利，这东西是有来头的，能祈福保平安，给人带来好运，拜了菩萨下回要来还愿的。所以，香客也乐意再花几个小钱，买些回去，家里装饰，或是送送人。

即便到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这个特殊时期，小花篮的销路依然不愁。姚水琴老师回忆道，她小时候读书的学杂费，都是她妈妈编织小花篮赚的。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期，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小花篮的加工与销售也进入了从个体到集体，从内销到出口的迅速发展时期。1985年3月25日《杭州日报》刊登了记者许建采写的《春访东岳竹编村》一文，文中提到1980年村里成立了小花篮工艺组，把生产组织起来，想着如何把土产货打到外省去。同年春天，江苏扬州制花厂一位供销员在西湖风景区看到小花篮之后，一路寻找，买了1万只。拿到扬州后，销路大开。通过扬州制花厂二次加工，小花篮进入广交会。1984年春季广交会首次亮相，小花篮一鸣惊人。这年秋季广交会上，小花篮被外商称为“圣诞花篮”，又刮起一股旋风。仅两届广交会，小花篮成交了40万只，一举打开国际市场。江苏镇江、上海、香港等地的厂商也纷纷跟进，小花篮销路出现井喷。

没过几年，小花篮外贸订单骤减，扬州制花厂等相关厂家产品积压。小花篮编织也出现了衰落迹象。我1988年到东岳小学当老师，平时住在学校。学校在村子中心，四周都是民房。刚工作那几年，我经常家访，四处走动，但从没看到过编织小花篮的情形，也没见过小花篮。第一次见到小花篮，这是几年后去大龙驹坞姚水琴老师家里玩（我跟她都在东岳小学，我1995年调到中心小学。之后她随着东岳小学撤并来到了中心小学），见到她在编小花篮。那时，我才20岁出头，属于毛头小伙，对小玩意儿一点不感兴趣。好像当时只是好奇她为何晚上还在编小篮子，姚老师也没多说什么，笑着说了几句空着也是空着闹着玩的之类，打个马虎过了。现在想来，当时若是跟我从头说来，我也听不进几句。进入21世纪，随着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深入，小花篮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成为西溪的一道风景。

编织小花篮的主要以现东岳社区范围为主，辐射到金鱼井社区、原蒋村乡包建村以及古荡镇益乐村。洪立萍老师告诉我，包建村妇女会编织小花篮，是因为跟东岳社区有嫁娶联姻的关系，将手艺带过来了。她说她奶奶陈福珍是东岳人，嫁到包建，然后教会了她妈妈和她们三姊妹。当我向她求证，编织小花篮的区域范围的时候，她清楚明白地告诉我，中心就在东岳社区，周围除了包建、益乐等个别村社，几乎没人会做小花篮。这说明小花篮的产生与发展，是有一定地域限制的。小花篮的传承与发展，有很多文章可做。

2002年，杭州市留下小学开始挖掘地域资源，进行西溪文化校本课程开发。由年级组牵头，各学科分工协作，师生一起开展主题实践活动，建立丰富的活动菜单。自2003年起，一年一度的西溪文化节成为校园特色节日活动。学校重视文化传承与发展，先后将小花篮、刺绣、十八般武艺等一些非遗项目搬入校园，丰富课程，促进学生更好成长。从2002年开始，姚水琴老师就在学校教学生编织小花篮。先在年级组开设小花篮兴趣小组，之后成为校级社团，全校感兴趣的学生都可以报名参加这个社团。2005年，学校承办市红领巾辅导员现场会，来自团市委的相关专家领导与全市少先队辅导员汇聚在校园，参与一些项目互动体验，而编织小花篮最受来宾的欢迎。《杭州日报》记者对小花篮进行了连续报道，在12月8日到29日短短一段时间内四次发稿：《西溪小花篮为什么受欢迎，为什么在老东岳再也见不着了呢——一句童言问痛这门民间手艺》《西溪小花篮的出路还真不少》《让创新激活她的生命》《寻找2005年的“新闻”故地，西溪小花篮更多孩子加入制作》。这组新闻像投入湖中的石头，引发社会广泛关注，也在校园激荡。2005年姚水琴老师办理退休之后，返聘继续做了一年半，主要还是带小花篮社团。几年时间，姚老师教出了一批批学生，也教会了在校的老师。之后，数学老师汤冬云、英语老师汤碧涵等姚老师的徒弟顺利接棒。西溪小花篮社团一直是学校的明星社团。

姚水琴老师与她的徒弟（留下小学提供）

2008年暑假，街道文化站钱晓鹃站长跟我联系，要我们学校递交小花篮材料，街道组织申报市级非遗项目。那时，我在学校担任分管教育教学副校长。现在回忆，还能清楚记起，我把材料整理好，顶着太阳把材料交到街道去的那个夏日。最终，西溪（东岳）小花篮成为省级非遗项目，姚水琴老师为代表传承人，而我们学校成为小花篮的教育传承点。

自2005年现场活动与媒体连续报道之后，姚水琴老师和学校小花篮社团渐渐走出校园，出现在更广阔的舞台。2012年，西溪小花篮社团被评为市明星社团。2013年，被评为区优秀社团及区学生最喜爱社团。退休以后，姚水琴老师活跃在不同的文化交流场合。2008年7月，北京奥运会举办前夕，她应邀赴北京参加文化广场活动。据姚老师回忆，这是全国性的大型活动，省领导带队，活动为期一周，全方位展示了浙江的文化特色。2009年，应邀参加运河申遗活动。活动在拱宸桥上开展，央视4台现场直播。同年省博物馆武林馆区建成开放，姚老师捐赠的小花篮作品被馆藏。2014年，参加在白马湖举办的省第六届非遗博览会。2017年，参加杭州市在柳浪闻莺公园举办的非遗展示活动。2018年6月，参加在杭州图书馆（市民中心）的作品参展。此外，姚老师在东岳社区、山水人家社区等积极开展西溪小花篮的普及活动，为西溪小花篮手艺传承起着积极作用。

与姚水琴老师一直从事教师职业相比，另一位西溪小花篮非遗项目主要传承人洪立萍老师就显得经历曲折多了。那天，与洪老师在文溪小学的非遗馆碰面。说起小花篮，她向我娓娓道来。洪老师回忆，小时候，家境贫苦，为了补贴家用，奶奶带着她妈妈和她姊妹五个人做小花篮，卖了赚点钱。她11岁开始卖花篮。过了15岁，就在村里干活不去卖花篮了。16岁进了村里丝绸厂打工。之后，做了八年的西湖船娘。1997年回村里做养猪专业户，从最初养6头慢慢扩大规模达到200多头。2004年，眼看西溪湿地建设工程如火如荼进行，觉得不能再养猪了，该换个行当。2005年，蒋村好多人用自家的船接送游客，她便想到用小花篮来装桑果子、柿子等土特产来卖。5元一篮，卖得很好。2006年，西溪国家湿地公园正式开放，管委会让她在公园里编花篮。没有工资，没有店铺，就在路边编篮子，卖给游客。最初，一个篮子卖3块钱。后来涨到5块，现在能卖个10块。2007年，河渚街管委会为洪老师提供了店铺，西溪小花篮进驻了位于河渚街的“西溪小花篮竹编铺”，从此结束了路边摆摊的历史。一个人里外张罗，打理着上下两层上百平方米的店铺。2009年，洪老师被评定为西溪小花篮编织技艺省级非遗代表传承人。2010年，媳妇进了家门，便与洪老师一起经营店铺。说到这儿，洪老师微笑着指指身边安静坐着的年轻妇女，向我介绍了她媳妇俞小兰。这时，我才晓得陪在她身边多时的原来是她媳妇。她一直静静地坐着，不声不响，专注地听婆婆介绍，显得大方得体，颇有素养。洪老师说她要培养媳妇为自己的接班人。这时，俞小兰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洪立萍老师的创意作品

跟姚老师一样，洪老师的活动也非常丰富。她说，她在湿地公园里面编织小花篮，向广大游客传播小花篮编织技艺，让更多人了解了小花篮。慕名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她也因此结识了好多领导和社会名流。这些年，她每年都会参加好多场省、市、区不同层面的交流展示活动。2018年9月，受“龙坞茶镇——浙江特色小镇海外推广展”的邀请，她在法国巴黎参加中国文化中心开幕式活动暨中秋晚会，向现场的法国人们展示小花篮的传统编织技艺。2019年2月春节，洪老师又受邀参加了杭州市旅委组织的“文艺艺人、手工匠人”在美国洛杉矶举办的“盛放杭州”文化推广活动。两次出国，洪老师将小花篮带出了国门，带到了世界人民的眼前。

为了方便洪老师提供一些图文材料，我就提议加洪老师微信。奇怪的是，洪老师并没有去掏手机，而是走向边上的陈列柜，拿来了一个竹编二维码。我暗暗嘀咕：这也可以扫码加微信？洪老师似乎看出了我的狐疑，她笑着说：“你扫扫试试！”随着手机一扫，只听叭一声，屏幕上跳出了对话框，果然能用。洪老师向我介绍她是如何做的。她说，研制成功二维码并不容易。首先要把手机上的二维码拍成照片，打印出来。其次要一格格标出来，数出横的几条与竖的各几条。然后，按长短尺寸，进行取材，做好准备。接下来是最难的一步了，别看好像很简单，就是做草席这么穿一下，但其实很难，哪个格子在上，哪个格子在下，一个格子错了，就全错了。失败了好多次，最后，用编织与粘贴的方法结合才成功了。

洪立萍老师自创的竹编微信二维码

我问洪老师：“这应该是你的创新之举吧？”洪老师笑笑说：“其实，我常在想着如何让西溪小花篮编织技艺走向新时代。”说着，她从随身带的布袋中掏出了好些东西，让我不由眼前一亮。有用细篾编织的葫芦状的小物件，一摇，发出清脆的响声，上下挂着红绳子，又可爱又喜庆。她说这是竹编风铃，可以挂在车上或放家里摆设。还有竹篾做成小环，环环相套的手串，我想初涉爱情的小青年也许会买下作为定情之物。有把一根根竹篾弯曲成花的形状，染上颜色扎成的捧花，这个放花瓶摆着，很有新意。跟陈列柜里四色垃圾箱等创意作品相比，包里取出的这些小物件更让人心动。欣赏之余，我一下想着：我们学校的小花篮编织社团，也应该学习创新，多些变化。

问洪老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创意？洪老师带着感激与自豪的口吻，说起她自己曾作为浙江省选派的非遗项目传承人，于2017年送到同济大学设计创意学院参加文化部、教育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集中学习培训了一个月。而这短短的时间，让她开阔了眼界，打开了思路，也坚定了走创新之路的决心。

在与洪老师交流的时间里，洪老师还把几个花篮挂了起来，看得出，她的这个工作室还在布置。她告诉我，在文溪小学教小花篮编织也有几个年头了，但工作室是街道与学校沟通之后，不久前才落实的。洪老师讲她在西溪实验学校、文溪中学等几个中小学都有课，主要是想把这门手艺一代代传下去。这让我不禁想着：这小小的花篮，伴随着姚水琴、洪立萍两位老师从童年、青年走向老年，这是一辈子离不开的物件，成为两位老师的人生伴侣。她们将小花篮编织技艺传给他人的过程，就是精神世界向着更多人敞开的时候。

在起身告别前，问了洪老师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如有可能得到帮助，你最想的是什么？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撕篾。别看小花篮个头不大，但有十余道编织工序，而撕篾这一道是最难掌握的。得靠嘴来撕篾，跟咬甘蔗皮一样，一层层地撕，篾的厚薄，全凭一张嘴掌握。初学者，往往不小心就被竹片戳破了嘴皮。所以，学的人多，材料用得多，而撕篾的少，就会很忙很辛苦。我一下想起看姚老师撕篾的情景。灯下，她用嘴巴轻轻一顶，一层竹篾就跟薄薄的纸片一样顺手卷过来，那真是薄如蝉翼一般。一个竹片上，跟变魔术似的，能接连撕下好几根竹篾。那时还不会去想这神奇的背后，需要多少年的坚守与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