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的历史星空(之三十六)
2012年07月17日 09:45:36 星期二

苏东坡侍妾王朝云

  宋神宗宁熙十年(1077年),苏东坡在杭州通判任上,其妻王润之买了一个12岁的钱塘女孩王朝云为丫鬟。丫鬟渐渐长大,天资极佳,苏东坡被贬到黄州时,将她收为侍妾。

  王朝云字子霞,作为杭州美女,秦观见过她的风姿,写词称她“霭霭迷春态,溶溶媚晓光”,秦观以宋玉《高唐赋》为典,在《南歌子》中以巫山神女比王朝云,以楚襄王比苏东坡。秦观认为,像神女一样美丽的朝云,只有遇见前世为襄王的苏东坡才肯嫁。对此,苏东坡有一首《南歌子》相唱和。

  王朝云美丽聪明伶俐,善解人意。苏东坡一生有三位妻子,有人比较后说,王朝云对苏东坡的理解要比前两位夫人王弗和王闰之更深、更为透彻。

  苏东坡的第一位夫人是他的同乡,四川眉山人,名叫王弗。王弗是一位好妻子,不仅贤惠,十分关心苏东坡,而且“敏而静”,她能从苏东坡与客人的言谈中判断出客人是否有诚意,据说她对一些人的看法在苏东坡后来的遭遇中都得到了印证。可惜王弗只与苏东坡做了十年夫妻,26岁就病逝了。

  苏东坡非常怀念王弗,在她去逝十周年时,苏东坡正被调知密州(今山东诸城),过着孤寂失意的日子,他在梦中又依稀见到了久别的妻子,写下了那首令多少人为之动容的悼念亡妻的词《江城子·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那年三十九岁的苏东坡,以这首词寄托着自己的情思,写出了对爱妻十年前死别的惨痛回忆,透露出失去幸福之后在梦中才能追寻的那种凄苦心情,感情真挚,凄婉动人,成为传世佳作。

  苏东坡的第二位妻子王润之,是王弗的堂妹,是一位贤妻良母。在苏东坡最活跃的那些年里,王润之一直与他相伴,抚养着堂姐的遗孤和自己的儿子,在苏东坡宦海浮沉的生活里,她一直与丈夫同甘共苦。

  哲宗元祐七年(1092)正月,苏东坡在汝阳为官。一个月夜,苏东坡与王润之来到梅花盛开的堂前,王润之对苏东坡说:春天的月色胜过秋天的月色,秋天的月色令人感到凄惨,而春天的月色使人感到和悦。苏东坡听了非常高兴地说:“我不知道你还能吟诗啊,这真是诗的语言。”王润之与苏东坡一起度过了在杭州的美好岁月。

  王润之秉性柔顺,心境淡泊,她是看着朝云长大的。王润之对朝云很包容,这也是朝云能够自由地与苏东坡沟通的一个重要原因。苏东坡官场失意,诗文得意,名声很响。因“乌台诗案”苏东坡被捕抄家后,王润之非常紧张,很为苏东坡担心。王润之像所有普通的妻子一样,更多的是希望丈夫能够一生平平安安,宁愿他没有那么大的名气。

  元祐八年(1093年),王润之去世后,苏东坡为王润之写了祭文,发誓要与她生则同室,死则同穴。在王润之死后百日,苏东坡请来大画家李龙眠,请他画了十张罗汉像,在请和尚给王润之诵经超度乐土之时,把这十张佛像献给亡魂。王润之的灵柩一直停放在京西的寺院里,直到十年后,由苏东坡的儿子将她的遗骸与苏东坡的尸骨埋到了一个普通的坟墓里,实现了苏东坡在祭文中“惟有同穴”的誓愿。

  苏东坡是个天才,风流倜傥、诙谐幽默、才气纵横,当时读他的诗、仰慕他才华的人很多,而最懂他,能够透过表面看到他内心的,在异性当中只有王朝云一人。

  王朝云天资聪颖、活泼善良、明辨是非,她更多的是关注苏东坡的精神世界。王朝云在某些方面与王弗有相似之处,她们都能凭着天生的聪颖和女性的直觉来判断世事,并且很多时候她们的判断是正确的。而王弗更加关注丈夫的功名。

  而与王弗相比,王朝云更多地表现出一种超出尘世的高洁,与苏东坡的精神更为相合,与苏东坡更加心心相印。苏东坡曾感叹朝云“谁言此弱质,阅世观盛衰”,对她的聪颖流露出深深的敬爱。苏东坡除了感叹她的“敏而好义”、感激她的“一生辛勤、万里随从”之外,更喜欢王朝云超然的气质,非常庆幸有这样一位道友加爱妾。王朝云的超然与她的身份也有关系。她作为妾,在家中没有实权,她不用关注家中的繁杂事务和细枝末节,边缘的位置使她能够隔着一段距离来关注苏东坡,更能够贴近他的精神世界。历史上传下这样两则小故事。有一天,苏东坡退朝回家,他吃过饭扪腹在院中散步,对家中的几个侍儿说:“汝辈且道是中何物?”一个婢女回答说:“都是文章。”苏轼不以为然。又一人说:“满腹都是诗词。”苏轼认为也不恰当。王朝云听后说:“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苏轼听后捧腹大笑说:“对呀!”

  苏东坡对于治理国家,有自己独立的思考、见解和主张。他先是反对王安石新法,遭贬;司马光得势以后,他又反对其的一些做法。结果夹在两派之间,腹背受敌,被一贬再贬。因此,说他一肚子不合时宜,是再恰当不过了。

  元祐八年(1093年)九月,苏东坡被贬知定州。绍圣元年(1094年)八月,苏东坡再贬惠州谪居。此时,已经饱历仕途和命运荣枯盛衰的苏东坡,将陆行1500里路,横越中国南部巍峨雄伟的山脉,前往谪居地。他知道,他最终将远离朝廷,远离他曾经热衷的官场生活,他将完全与政治断绝关系,去过平常人的生活,这也是他这些年来一直有的心愿。苏东坡担心王朝云的身体,劝她不要去,朝云对此很生气,一定要随他前往。于是,苏东坡只带着儿子苏过、朝云和两个老女仆启程了。

  后来,苏东坡担心路途遥远艰辛,会走不到目的地就死在路上,请求皇帝充许他坐船前往,得到了批准。十一月,苏东坡到惠州后不久戏作《朝云诗》。

  他在诗的序言中说:“予家有数妾,四五年间相继辞去,独朝云随予南迁,因读乐天诗,戏作此赠之。”这首诗最后二句“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阳云雨仙”,对秦观的《南歌子》作了回应:现在的朝云,已经学佛有成,随我到了传说中的瀛洲、方丈、蓬莱三山,不再仅仅是巫山神女了。

  当时,朝云在尼姑义冲的教导下,皈依佛教,她与苏东坡都成为佛教徒,他们很乐于行善,一起创建了放生池。苏东坡在惠州时写给朝云的诗,在情爱之中,夹杂着宗教的情感。

  然而,这种心心相印的日子却不长,过了两年,在绍圣二年(1095年)七月五日,王朝云得了瘟疫,不幸病逝于岭南。

  王朝云是苏东坡的侍妾,然而在当时的社会氛围中,王朝云并没有认识到自身的悲哀,王朝云对于苏东坡的依恋和感情,可以用牺牲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她一生随从苏东坡,尤其在苏东坡被贬惠州、众妾相继辞去的情况下,她坚持相随,对一个仕途无望、年近花甲的男人执意相从,对于一个弱女子来说,如果没有对一个人深深的依恋和牵挂,怎么会如此义无返顾,选择去那种很有可能有去无回的蛮夷之地呢?在惠州期间,她担当起了苏东坡饮食起居的全部家务,使他那几年的流放生活免于孤独和寂寞,苏东坡在她逝世后有“使我如霜月,孤光挂天涯。西湖不欲往,暮树号寒鸦”的凄凉感受,他无比沉痛地感到“一自醉中忘了,奈何酒后思量”,在他历经沉浮后的晚年生活中,作为红颜知己的王朝云是多么可贵和重要。

  在一个男女不平等的时代,在拥有众多姬妾的苏东坡与王朝云之间,产生了真切感人的爱情,这种感情滋润着他们两个人的心田,也打动了后人。

  苏东坡按照朝云的心愿,把她安葬在城西丰湖边的栖禅寺松林中东南。附近寺院的僧人在墓上修建了一座亭子,以纪念王朝云。亭子的柱子上有一副苏东坡写的对联:

  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

  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对于王朝云的病逝,苏东坡相当悲痛,他老泪纵横,亲自作《朝云墓志铭》,给王朝云以很高的评价。苏东坡已进入人生的暮年,老弱的他常常只有用思念和写诗词来悼念心爱之人,写品格高雅的王朝云体弱堪怜,病体难耐瘴气,弱质不堪打击。怜惜之情,溢于诗中。

  这些诗词与他悼念前两位妻子的诗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伤心一念偿前债,弹指三生断后缘。”这是苏东坡内心真切的感受,不是文学创作中的简单的浪漫主义表达。

  苏东坡从此独身一人,直至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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