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日报讯 镇江焦山,四面环水,满山苍翠,古树葱茏,远望如碧玉浮于江中,故得名“江中浮玉”。六朝以降,历代文人墨客于此游历,登临题咏,刻石留念,文气纵横,绵延千年。
熙宁元年(1068),岁在戊申,三月九日这天,陈襄(字述古)与陈朴(字文叔)、章道卿(字子充)、葛蕴(字叔忱)一行四人同游焦山,兴之所至,刻石留念,铭曰:陈襄述古/陈朴文叔/章道卿子充/葛蕴叔忱/戊申三月九日同游。
陈襄(1017-1080),字述古,因居古灵,故号古灵先生,系北宋名臣、理学家。擅长识人、荐人,曾举荐王安石,任宋神宗经筵(御前讲席)官时,又撰写《熙宁经筵论荐司马光等三十三人章稿》,举荐司马光、苏轼、曾巩、苏辙、程颢、张载等三十三人。按史料记载,熙宁元年陈襄正担任“同修起居注,知谏院,改侍御史知杂事”。在京为官的陈襄,为何会出现在焦山?史料阙如,不得而知,只余一方石碑,见证了他与好友的这次出游。
焦山之游后,陈襄的仕途颇为坎坷。因反对王安石变法的部分举措,陈襄被外放为地方官。熙宁五年(1072),陈襄出任杭州知州。在杭州两年期间,他勤于政务,一方面重视民生,大兴水利,疏浚六井,引西湖水灌溉农田;另一方面崇学重教,撰写《劝学文》,亲自讲学,培养人才。杭州百姓感念功德,为其放鸽祝寿。因政治立场相近,陈襄与时任杭州通判苏轼相交甚密,多有诗文唱和,成为一时佳话。
或许是受陈襄的推荐,苏轼于熙宁七年(1074)前后多次登临焦山,寻僧问道,游目骋怀,留下《书焦山纶长老壁》《自金山放船至焦山》等诗篇,以江岛清寂之景,表达自己“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豁达心境。而今焦山碑林所存苏轼题刻,证明了他与这座江岛的翰墨因缘。
在陈襄、苏轼登临后,又过了将近百年。隆兴二年(1164)的一个冬天,时任镇江通判、绍兴人陆游与友人何德器、张玉仲、韩无咎一行,亦是四人,踏雪登临焦山。他们观《瘗鹤铭》残石,饮酒上方,见江北烽火未息,帆船战舰隐于烟霭,不禁慨然尽醉,于是陆游执笔撰文,以七十三字录此行迹:陆务观/何德器/张玉仲/韩无咎/隆兴甲申闰月廿九日/踏雪观瘗鹤铭/置酒上方/烽火未息/望风樯战舰在烟霭间/慨然尽醉/薄晚泛舟自甘露寺以归/明年二月壬辰/圜禅师刻之石/务观书。这篇隽永文字镌刻于浮玉岩上,成为今日所见“陆游踏雪观瘗鹤铭摩崖石刻”,为焦山再添一段文脉佳话。
时光悠悠,苏轼的焦山诗篇与陆游的摩崖石刻,广为流传,但陈襄的纪游石碑似乎隐于碑林,渐无人知。
宣统三年(1911)正月,春寒料峭,年过五旬的梁鼎芬再次来到镇江焦山的坠石堆中“淘宝”。与之前无功而返不同,这次他幸运地找到了一小块带有文字的石碑,开头“陈襄述古”四个字,令其如遭雷击:这不就是自己与好友江逢辰(字孝通)多年寻而不得的陈襄题名石碑吗?至此,这方石碑方才重现于世。
欣喜若狂的梁鼎芬,将石碑带回,进行拓印。面对石碑,他不禁回想起当年在丰湖书院讲学时,曾与江逢辰讨论陈襄担任经筵官,举荐人才一事。后来江逢辰来到焦山,与自己一起找寻陈襄题名的石碑,却一无所获。如今,这块石碑终于出现,而江逢辰却已经去世多年,令人慨叹。慨叹之余,梁鼎芬在拓片的题跋中记录了自己的心境:昔年讲学丰湖,曾与孝通论古灵经筵荐士之事,以为千古未有之盛,惟恨林希不终耳。孝通来焦山,视余知有古灵题名,寻之石,不得。今孝通谢世久矣,此石乃出,寄一分与梅夏,同一叹也。辛亥二月,藏山居士题。并将拓片寄给另外一位好友何藻翔(字梅夏)。
梁鼎芬(1859-1919),晚清文学家、藏书家,光绪六年(1880)进士,入翰林院任编修,以刚正不阿著称,曾为溥仪之师。中法战争期间,因直言上疏,弹劾李鸿章昏庸误国,被连降五级。愤而辞官,潜心文教,先后任丰湖、端溪、广雅等书院院长。江逢辰(1859-1900),精于诗词,有《孝通诗集》传世,从梁鼎芬学于丰湖书院、广雅书院,梁鼎芬誉之为“行尽江山见此才”。何藻翔(1865-1930),精于书法篆刻,后潜心编纂方志。梁鼎芬与江、何亦师亦友,一起寻访、研究金石碑刻,相交莫逆。这方“焦山石碑”拓片,成为这三位晚清学人学术交游的见证。
在时代巨变的背景下,传统文化成为近代知识分子共同的精神家园。梁鼎芬寄给何藻翔的这方拓片,后来辗转成为著名铁道工程专家和教育家凌鸿勋的收藏。凌鸿勋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深受传统文化的浸染,以此拓片为桥梁,他与陈襄、梁鼎芬等文人实现了穿越时空的对话。
一方“焦山石碑”拓片,串联起两宋陈襄、苏轼、陆游的文气,勾勒出晚清梁鼎芬、江逢辰、何藻翔的交游,映照出铁道工程专家凌鸿勋的人文坚守,但它的故事并未就此结束。2025年,此拓片经台湾著名收藏家、社会公益活动家王水衷先生捐赠,跨越海峡,入藏杭州国家版本馆,为其赋予了两岸文化交融的新内涵,而它背后的人文精神,也将进一步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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